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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皮乌斯诗19首

俄罗斯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吉皮乌斯(З .Н .Гиппиус,1869—1945)是俄罗斯“白银时代”最具个性、最富宗教感的女诗人之一,她的创作被誉为“有着抒情的现代主义整整十五年的历史”,“仿佛是以浓缩的、有力的语言,借助清晰的、敏感的形象,勾画出了一颗现代心灵的全部体验”。其诗作在展示人类在生命的两极之间彷徨、犹豫、挣扎的浮悬状态的同时,也体现出这位女诗人对存在所抱有的“诗意的永恒渴望”,以及在苦难中咀嚼生活的甜蜜、在绝望中寻觅希望的高傲。
俄罗斯白银时代诗坛又一位被称作“萨福”的女诗人是季娜依达·吉皮乌斯(Zinaida Gipius,1869-1945)。关于这位女诗人,勃柳索夫认为,“吉皮乌斯女士属于我们最杰出的艺术家之列。她的诗仿佛是以浓缩的、有力的语言,借助清晰的、敏感的形象,勾画出了一颗现代心灵的全部体验”,安年斯基则宣称,她的创作“有着我们抒情的现代主义整整十五年的历史”。两位象征主义诗歌的巨擘对她作出如此高的评价,可见她在俄国现代主义文学诗歌史上那不可忽略的地位。
吉皮乌斯既是个非常纯粹的宗教诗人,又是俄罗斯象征主义诗歌的传承者之一。她那些热烈地呼唤上帝之爱的诗歌清澈明快,意象舒张,甚少晦涩之处;她给宗教主题配备的意象密集而奔放。诗人时而放声呐喊“上帝,我的上帝,太阳,你在何方?”(《八月》),时而沉醉于“此刻世界上再没有别人/唯有上帝,天空和我”(《瞬间》),时而满怀自负地宣称“我像上帝一样,渴望了解每个人的一切”(《路人》),这种对至高至善的向往甚至覆盖了她浓厚的乡土意识,而后者几乎是俄罗斯文人的共同特征。俄罗斯抒情诗传统自十九世纪以降就在西方精神的两大源头——希腊和希伯莱文化——之间显示着独立寒冬的自傲和犹疑,哲思不足而文情过剩,吉皮乌斯的出现加剧了这一倾向。她念念不忘把自己置于上帝的目光之下,置于圣父—圣灵—圣子三位一体的神学体系之中,这体系标出唯一的一个远端,坚实地将她包裹进去。
强悍的宗教背景孕育了激情澎湃的诗句,也凸现了这位女诗人在本土同胞——“诗坛双璧”阿赫马托娃和茨维塔耶娃面前的殊异之处。无论是阿氏的《安魂曲》还是茨氏的《约会》,其悲壮都与婉转的女性色彩水乳交融,但在吉皮乌斯为数众多的以爱情为题的诗篇里,其性别特征始终是暧昧不明的。这些诗歌绝大多数以男人的口吻叙说,爱者与被爱者皆面目朦胧。1903年的《吻》,也许是吉皮乌斯形式上最为纯粹的一首爱情诗歌:“安妮斯,何时能把我的微笑/靠近你迷人的嘴唇?/不要像胆怯的鱼儿被吓跑/未来怎么样——我也不知情。”温柔的嘴唇、按捺不住跳动的心脏、“滑动的吻”,似乎标志出诗人最接近爱情的一刻,然而这爱情却仅止于这种无限靠近——恰如诗人与上帝的关系一般。那个饱含爱的激情的主人公不住地鼓励对方“看着我,别害怕,我的目光多纯洁”,但他自己心里仍然在回味“允诺的那一瞬间多么美丽”。一边是无法抑制的青春冲动,一边是以几乎静止一般的靠近;词句间渗透出的温暖的呼吸,仿佛构成了这漫长的一吻的全部。





我的窗口高悬在大地上空,

  高悬在大地上空。

我看见的唯有夕阳西沉的天穹——

  夕阳西沉的天穹。


天穹呀,那么苍白而空寂,

  苍白而空寂……

它不给可怜的心任何慰藉,

  不给任何慰藉。


呜呼!我伤心欲狂,命在旦夕,

  我命在旦夕,

我追求我一无所知的东西,

  一无所知的东西……


这种愿望呀,我不知从何而来,

  不知从何而来,

但是,心儿祈祷着将奇迹等待,

  将奇迹等待!


哦,让虚无的东西成为现实,

  让虚无成为现实:

苍白的天穹允诺显露奇迹,

  允诺显露奇迹。


而为这虚幻的许诺我已无泪可流,

  我已无泪可流……

我追求的东西呀,这世界上没有,

  这世界上没有。




献词


天之穹顶低矮又烦闷,

  但我知道——我的精神高尚,

我与你那般惊人的亲近,

  我俩一样的孤独和忧伤。


我的道路冷酷无比,

  它引导我走向死神。

可是我爱自己,恰似爱上帝——

  爱情将拯救我的灵魂。


假如我在途中感到疲倦,

  假如我开始灰心地怨诉,

假如我要奋起反抗,

  假如我还有勇气追求幸福——


在迷蒙、艰难的岁月里,

  你不要离开我,一去不返。

我默默祈祷:请对弱小的兄弟

  赐予怜悯、安慰,甚至欺骗。


我仅仅与你感到亲密无间,

  我俩携手一起走向东方。

天之穹顶低矮而阴险,

  但我坚信——我们的精神高尚。



愉快


我的朋友,怀疑再不能令我痛苦。

死亡的临近我很早已经感到。

我将永久存身的那一个坟墓——

潮湿,窒闷,黑暗——这我全知道。


然而,并非在泥土里——我仍在此地陪伴你,

在风的叹息中,在太阳的光线中,

我将成为一朵白浪漂泊在海洋里,

我将成为一片云影飞舞于天空。


我再不能够品尝人间的甘泽,

甚至心儿都体验不到亲密的悲哀,

正如星星从不曾领略幸福和快乐……

但我并不为这理性的认知而遗憾,


我等待着宁静……我的灵魂疲乏……

自然母亲在把我呼唤……

那么轻松:生活的重负已经卸下……

啊,亲爱的朋友,死——多么愉快!




从没有过


天空中静静安睡着黎明前的月亮,

我向月亮奔去,灵敏的积雪吱吱响。


我不倦地盯视着粗鲁的面孔,

它回敬我一种奇怪的笑容。


我想起了一个奇怪的词语,

我一直默不出声地将它重复。


月光变得更加凄楚,更加凝滞,

马儿跑得更加轻松,更加迅疾。


我的雪撬不着痕迹地轻轻滑过,

而我依然念叨:从没有过,从没有过……


哦,莫非是你,单词,熟悉的单词?

可我并不怕你,我怕的是另一个单词……


月亮僵死的光线并没什么可怕……

我怕的是,我的心中一无惧怕。


心灵唯有领受没有悲伤的寒冷的爱抚,

而月亮行将沉落——它逐渐死去。




无力


我以贪婪的眼睛远眺大海,

被钉牢在海岸的泥土中……

我在深渊之上凌空高悬——

我不能飞向蔚蓝的天穹。


我不知道该反抗还是该屈挠,

我既没勇气死,也没勇气生……

上帝离我很近——我却不能祈祷,

我渴望去爱——又不能付出爱情。


朝着太阳长长地伸出手臂,

我瞥见了苍白的云幕……

我仿佛已经领悟了真理——

却找不到语词将它说出。




雪絮


沿着不见车马的偏僻道路,

沿着白昼苍白的边缘,

我在白皑皑的森林里行走,

悲哀填满了我的心头。


沉默的森林时隐时现,

奇异的道路也保持沉默……

从那死寂的天穹爬下来的

并非是朦朦胧胧的烟雾——


而是大雪旋转腾起,

轻柔的碎沫飞溅,

漫漫无边,悄无声息,

飘落在我的面前。


白色的雪絮轻柔又蓬松,

好似一堆快乐的蜂窝,

勇敢的雪絮嬉闹着

在我的身后紧紧追逐。


飘呀,飘呀,不停地飘……

天穹离地面越来越近……

可是心灵却很出人意料,

去取悦于沉默和死亡。


现实与梦境互相交融,

渗透并糅合在一起,

凶险不祥的天穹,

垂落得越来越低。


我跌跌撞撞地行走,

听从命运的摆布,

怀着肉眼不见的快乐

和对你秘密的思念。


我爱不可企及的东西,

哪怕纯属是子虚乌有……

我那可爱的孩子,

我那唯一的光明!


我常常在梦中感到

你那温柔的呼吸,

白雪铺就的床罩

令我感到轻快又甜蜜。


我知道,永恒已经临近,

我听到,血液正在冷却……

永无尽头的沉默……

啊,黑暗……啊,爱情。




夜的花朵


啊,别相信深夜的时辰!

它充满了残酷的美。

这时,人们离死亡最近,

神奇地活着的唯有花卉。


安静的墙壁黑暗、温暖,

壁炉早已没有了火……

我等待来自花朵的背叛……

花朵十分憎恨我。


在它们中间我感到焦灼不宁,

它们的芳香浓烈而放肆——

可是,你无法远离它们,

可是,你无法躲开它们的箭矢。


黄昏的光透过血红的缎子,

向着树叶儿抛洒余晖……

复苏那温软的躯体,

惊醒了残酷的花卉。


欧芋的毒汁有节奏地

滴落在地毯之上……

一切闪烁不定,一切神秘,

我仿佛感到一场秘密的争论。


沙沙,沙沙地响,喘息着,

像仇敌似的跟踪我,

洞悉我思考的一切,

千方百计要杀死我。


啊,不要相信深夜的时辰,

小心那残酷的美。

这时,我们离死亡最近,

活着的唯有孤独的花卉。




十四行诗


我不怕与铁器相互触碰,

不怕钢刀的锋利与闪光。

但是,生活之环却箍得太紧,

扭曲着,像一条蛇似的缠裹不放。

但是,任凭我的悲伤四处蔓延,

我再也不会向它们敞开心灵……

从今往后它们将与我了断尘缘,

正如你,我那没有指望的爱情。


让生活窒息吧,我已不再感到憋闷,

我已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如果死神来临,我就俯首听命。

毫无痛苦地追随它的影子而去——

恰似秋季的白昼明朗而平静,

在苍白的天空上缓缓死去。




单调


在离群索居的黄昏时刻,

令人沮丧,极度疲惫。

  独自踏上摇晃的台阶,

我徒然地寻求着安慰,

以缓解我内心的不安,

  在安静的冰封的水面。


夕阳最后一线残照,

恰似难以捕捉的幻影,

  躺卧在一团团梦云里。

万籁俱寂,夜色迷蒙,

我的心灵充满了骚动……

啊,哪怕有一丝声响,一叶影移,

  在这茂密的芦苇丛中!


但我知道,世界上没有宽恕,

心灵的创伤永难忘怀,

沉默无法让一切烟消云散,

无论在大地,无论在天空,

  宇宙中的一切亘古不变。




随我而来


枯萎过半的百合花芳香

笼罩了我轻盈的梦幻。

百合花和我谈论起死亡,

谈论我死后的时间。


且给我无忧的灵魂以安谧。

什么都不能娱悦它,伤害它。

你不要忘记我弥留的日子,

当我死后,你要谅解我呀。


我知道,朋友,道路并不漫长,

可怜的肉身很快就会疲乏。

而我知道,爱情强大像死亡一样。

当我死后,你可得爱我呀。


我仿佛感到一个秘密的誓词……

我知道,它不会将心灵欺骗——

离别以后你可不要忘记!

当我死后,你可要随我而来。




致水池


不要来指责我,你要明白;

我并不想无端地委屈你,

可是,仇恨却过于强悍——

我不能和人群生活在一起。


我知道:与他们相处——会窒息而死。

我属于异类,拥有另一种信仰。

他们的争吵单调,爱抚也可鄙……

放开我!他们令我不安惊惶。


我自己也不知道何处是归宿。

他们到处都有,他们过于繁密……

我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

来到沉寂已久的水池。


这里也有他们——我转过身去,

不想看到他们的影踪,

欺骗我吧——我乐于接受骗局……

我将自己委身于孤独之中。


镜子般透明的水面之上

布满一簇簇的山楂树,

我呼吸着水藻的芳香……

沉默的水面已经死去。


静寂的水池凝然不动,

可是,我并不信任寂静,

心儿又重新颤抖——我知道:

哪怕在这里,我也会被找到。


我听到,某人在对我耳语:

“快些,再快些,远离红尘,

忘却,永久的解脱——

唯有在那里……下面……底层……底层……”




爱情——只有一个


波涛汹涌,散成碎沫,

  仅仅只有一个,

心灵不能过着背叛的生活,

  没有背叛,爱情——只有一个。


尽管我们愤怒,或者游玩,

  甚至撒谎——可心里静谧。

我们从来不会有所更改:

  心只有一颗——爱情只有一个。


生活因为单调而十分强壮,

  空虚乏味,枯燥单一……

生活的道路漫长又漫长,

  爱情只有一个,永远只有一个。


唯有在不变中才见出无垠,

  唯在恒常里才见出深蕴。

道路越远,离永恒越近,

  愈加清晰的是:爱情只有一个。


我们为爱情付出血的代价,

  而忠实的心灵——依然忠实,

我们只拥有一次爱的权利……

  爱情只有一个,好比只有一次的死。




你爱吗?


曾经有个人,他为我而死去,

我也知道,不值得将他记住。

心却总喜欢死亡一类的结局,

尘世爱情的终结,白昼的日落。


我一直为死者把安谧守卫,

忘却的土壤将变得十分轻快!

锈蚀的旧链环已经砸碎……

残酷的生活又把我与你相连。


一旦我俩单独在一起相处——

那死去的第三者总隔在中间,

他用你的眼睛凝视我,

他用你的灵魂将我迷恋。


呜呼!像从前他的灵魂一样,

你的灵魂既不背叛,也不忠实……

在万物之中,在你的话语之中,

我听到混浊可怖的腐烂气息。


我拒绝你借助死者的情意,

那是一种缺乏烈焰的情火。

我以忠诚而严厉的心儿感知:

我不爱你,正如我从未将他爱过。




书前题词


我喜爱抽象的玩意儿:

我用它们创造生活……

我爱离群索居的东西,

晦暗不明的一切。


我是一名恭顺的奴隶,

听命于罕见神秘的梦幻……

我找不到人间的语词

去准备那唯一的发言。




晚霞


我看见远方的天际无垠,

  看见明亮的晚霞。

面对我那狂躁不安的心灵,

  我与它促膝对话。


倘使经受人间痛苦的煎熬,

  它应该沉默不语。

天上的晚霞给它指教,

  一无声响地死去。


你不要忘记上帝的赠言,

  心灵——你须沉默和容忍……

霞光黯淡的高空充满

  冷漠、寒意和光明。


一阵人间未有的清凉飞飘

  自慢慢消逝的晚霞。

无论幸福,无论欢乐——都不需要。

  只要燃烧,霞光,尽情地燃烧!




微尘


恐怖和人间不幸的怜悯

将我的灵魂牢牢地控制,

我无法摆脱开微尘——

到处我都与它粘连在一起。


裸体的夜对我睁着眼睛,

它忧郁一如阴晦的白日,

唯有低低奔跑的乌云

飘下一道垂死的影子。


刹那间激扬起的风儿,

呼吸着雨水——转瞬即逝。

灰色的蛛网伸张开纤丝,

自天穹向下浮游飘曳。


单一模糊地慢慢滑动,

它们好似人间琐细的日子,

可是这些细线织成的罗网

远比垂死的雾气沉重。


置身闷热的尘埃和迷雾,

心灵力图挣脱生活的缰绳,

顶着虚弱无力的恐怖,

徒然地奔向最后的牺牲。


而屋顶上的点点尘粒

仿佛在羞怯的梦中,轻轻叩击。

微尘,我祈求你,轻些,再轻些……

啊,请你们小声地为我哭泣!




祈祷


月亮的影子静止不动……

银色与黑色的天空……

影子有如死亡静止不动……

是否还活着,柔顺的心?


沉默的黑暗里有人呼唤

面向冰凉的大地,

从梦幻与沉默中呼唤

我那一个自由的灵魂。


我接受生活的屈辱,

承担不可思议的苦恼……

向那个给我屈辱的造物主,

我呈献含含糊糊的祈祷。


啊,上帝,请可怜你所创造的

那一个灵魂的懦弱,

可怜一下为屈辱所累的

那一个灵魂的无限懦弱。


我呀——正是无形的你,

你——正蛰居在我心中,

无形者,请这样提升起

那被你压抑的精神。


请赐给我以往的沉默,

啊,把我交还给永恒……

且让我深深陷入沉默,

且让我安息在无限之中……




小夜曲


在迷蒙的月光下,

  诞生出幻想,

我的斯薇特兰娜,

  你尽可以不爱我。


让胆怯的哀怨

  捉摸不定地静息,

让我不曾弹拨的琴弦

  震颤得十分神秘。


燃烧我的灵魂,

  不期望什么奖赏,

亲爱的,我的歌声

  飞不到你的身旁。


我十分憎恨幸福,

  快乐我也不容忍,

啊,尽管我看不到你,

  对你的爱却更为深沉。


让该来的全来吧,

  我的忧伤无比明丽,

上帝把我判给了你——

  我更靠近了上帝。


我在内心深处寻索

  我的喜悦——我爱你,

这一支小夜曲

  我为自己所构思。




黄昏


七月的惊雷滚过,带着喧响,

呈条状的乌云随之飘逝。

朦胧的蓝天重又明亮……

我们沿着林中湿路奔驰。


新月透过天边的烟雾显露,

黯淡的黑暗降临到地面,

马儿逐渐放慢了脚步。

细小的缰绳抖动如琴弦。


有时,沉闷的雷电突然划破

乌云那归于寂静的黑色。

我的心儿自由又安静,

风儿吹过,抚爱每一片树叶。


车辙里不再有隆隆的车轮,

树枝沉重地垂向深谷……

从寂静的原野向着天空

浮游着稀薄活泼的轻雾……


从不曾有过——我感到:我属于你,

亲爱的严厉的自然啊!

我要与你同生共死……

我的灵魂既顺从又自由。

汪 剑 钊 译




兰 色 姆 的 本 体 论 批 评

约翰·克娄·兰色姆(1888—1974)是美国现代著名文学批评家、诗人。生于美国南方的田纳西州,获英国牛津大学博士学位。自1914年起先后在美国梵得比尔大学、俄亥俄州肯庸学院等许多大学任教。1921至1925年间,他与同事及学生出版了诗刊《逃亡者》,1939创办著名文学评论刊物《肯庸评论》。著有《世界之躯》(1938)、《新批评》(1941)、《绕过丛林:1941—1970年论文选》(1972)等。兰色姆是新批评理论的真正奠基者。他承上启下,对艾略特和瑞恰兹的批评理论加以总结,吸取了他们大量的理论观点和研究方法,摒弃其中的心理主义,建立起以文本中心论为基础的新批评派理论。他和他的三个学生布鲁克斯、退特、沃伦长期合作,为新批评派的形成和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呼唤“本体论批评”

1934年,兰色姆写了一篇著名的论文《诗歌:本体论札记》。在该文中,他首次提出“本体论批评”的口号。他所倡导的本体论批评也就是日后人们所说的新批评派的批评。
“本体论”本来是一个哲学用语,原来专指关于“存在”(或“是”)的研究,后也被引申为有关世界的本质、本原和本体的理论研究。兰色姆把这个术语引进文学批评,提出一种“本体论批评”模式。那么什么是本体论批评呢?从兰色姆的有关论述中我们发现,他对此有着两种不同的理解。第一种理解是强调诗(文学作品)本身的本体存在,认为批评应当成为一种客观研究或者内在研究,它不应当探讨文学与各种社会生活现象的联系,而应当把文学作品看作是一个封闭的、独立自足的存在物,研究其内部的各种因素的不同组合、运动变化,寻找文学发展的规律性的东西。兰色姆在《文学批评公司》(1937)一文中,态度鲜明地把下列六种批评方法视为非本体论批评而予以剔除。它们是:
(1)批评家阅读文学作品以后的个人感受的记录;
(2)作品主要内容的归纳和解释;
(3)历史研究,指对一般文学背景、作者生平、作品所涉及的作者自身的那些内容以及文献书目的校订考证等;
(4)语文学研究,如外来语、罕用词语、典故等的研究;
(5)道德研究;
(6)其他特殊研究,如哈代小说中的地名研究等。
显然,兰色姆要排除的主要是从个人的感受,从作品与背景、与作者的联系,从道德的角度以及从其他非内在研究的角度所进行的批评。他主张的是把作品作为一个独立自足的存在物加以研究。他说得很明白:“本体,即诗歌存在的现实。” 
兰色姆对于本体论批评还有第二种理解:他认为诗的本体性来自它可以完美地“复原”世界的存在状态。在《新批评》一书的结语中他这样写道:“诗歌的特点是一种本体的格的问题。它处理的是一种科学论文无法处理的存在状态,一种客观性的层次。诗歌旨在复原那个我们通过自己的感觉和记忆散乱地了解的复杂难制的本原世界。” 这就是说,诗歌的本体性就在于它与“本原世界”的联系。这样一种看法与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然而问题在于:兰色姆提出的这种看法与他的上述第一种理解并不吻合。如果文学作品的本体是一封闭的、自足的存在物,那么它必然与社会历史,与作者和读者的主观感受,与道德、政治、经济等等无关。然而如果文学作品的本体是对“本原世界”的“复原”,那么它不可避免地要涉及人类社会历史的方方面面。对于文学作品的这两种不同的理解显然存在着矛盾。然而不知由于疏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兰色姆在征求“本体论批评”时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就主导倾向而言,兰色姆的注意力主要是放在对前一种理解的阐述上。在《新批评》一书中,他对把诗的本质界定为“感情发泄”、“逻辑论证”、“道德说教”等观点予以批驳,目的就是强调诗的内在自足性。以后的新批评派理论家的基本观点也都强调这一点,把作品本身作为文学的本体,把作品看作是一个独立的和自足的客体,这也就是兰色姆所主张的作品本身是自足的、是为了自身的目的而存在的基本观点。

“构架—肌质”理论

为了把本体论批评具体化,兰色姆在《纯属思考推理的文学批评》(1941)一文中提出了“构架—肌质”理论来具体说明他的本体论批评。他认为一首诗有“一个中心逻辑构架,但是同时它也有丰富的个别细节,这些细节,有的时候和整个的构架有机地配合,或者说为构架服务,又有的时候,只是在构架里安然自适地讨生活” 。兰色姆把诗的构成分为“构架”和“肌质”两部分。他所说的“构架”指的是诗的内容的逻辑陈述,也就是说,构架是诗中可以用散文转述的主题意义或思想内容部分。构架的逻辑与科学论文的逻辑是有区别的,它的作用是在作品中负载肌质材料,且远不如科学论文的逻辑那样严谨。而“肌质”则指作品中不能用散文转述的部分。肌质是作品中的个别细节,与构架是分立的。兰色姆以建筑物为例对此作了生动的说明:屋子的墙是属于构架的,梁和墙板各有它们不同的功能,而墙板外面的部分则是肌质,它可以是涂上去的颜色,也可以是糊着的纸,这些肌质部分只是作为“装饰”。“在逻辑上,这些东西是和构架无关的” 。显然,对于构架和肌质之间的关系,兰色姆持的是分裂两者的二元论。他的这个观点受到了大部分新批评理论家的反对。例如他的学生布鲁克斯用有机整体观点反对他的构架与肌质两元论,认为诗作为一个整体的观念,它的各种构成因素是在这整体中起作用的。韦勒克则担忧:“兰色姆非常强调诗的‘肌理’即那些似乎游离于作品的细节,以致在艺术作品的内部,在它的‘骨架’和‘肌理’之间,构成了一种新的分裂的危险。” 
兰色姆进一步展开他的“构架—肌质”理论,指出,肌质的重要性远远超过构架。只有肌质才是诗的本质、诗的精华。前面谈到他曾认为诗歌可复原“本原世界”,诗歌表现世界本质存在的能力在兰色姆看来也只在于肌质,而不在于构架。他还以此为标准把科学论文和文学作品相区别。他认为,科学论文只有构架,即使有细节描写,即有肌质,那也只是附属于构架的,不能与构架分立。诗的根本特征则在于肌质与构架的分立,而且肌质有着更为重要的作用。文学作品作为一种本体存在,是被充分肌质化了的。那么是不是构架就是文学作品中可有可无的东西呢?兰色姆说,构架还是有作用的,那就是与肌质相互干扰,作品的魅力就在这种干扰中产生。例如肌质可以干扰构架的逻辑清晰性,于是构架仿佛在进行障碍赛跑,在层层阻碍中形成了作品的魅力。
兰色姆所说的构架和肌质尽管与通常所说的内容和形式不能完全等同,但与后者还是大体类似的,因为他所说的构架是对实在的逻辑陈述,而肌质则又是一种内容的秩序,这与内容和形式大致相当。这样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构架—肌质”理论是一种典型的形式主义理论,它把肌质作为文学作品的核心、精华和本质,这是一个明显的错误。此外,它割裂构架与肌质的内在联系,也陷入了形而上学的误区。不过,兰色姆对诗歌必须要有逻辑构架的观点比瑞恰兹提出的诗只要能激发感情,逻辑的安排并无存在的必要的观点却是明显地前进了一步。

论玄学派诗

在对于玄学派诗的论述中,兰色姆进一步提出了一些新批评派的重要观点。在兰色姆之前,艾略特就旗帜鲜明地亮出为玄学派诗人翻案的口号,把玄学派诗当作英诗的最高峰。与艾略特相比,兰色姆对玄学派诗的分析更深入、更细致。首先,通过与其他诗派的比较,兰色姆揭示了玄学派诗的一个基本特征是感性与理性的结合。他把“事物诗”和“柏拉图式的诗歌”这两类诗歌与玄学派诗相比较,认为,事物诗太写实了,尽管具有大量的感性内容,但由于缺少一种纯粹的或绝对的实体,即理性的内容,从而不免令人生厌,难以维持人们的兴趣。而柏拉图式的诗歌则又太理想主义了,由于感性内容缺乏,从而使感觉无法生存。玄学派诗则达到了感性和理性的完美结合。一方面玄学派诗具有理性的内容,它们是真实的,但又不是历史或科学意义上的真实。另一方面玄学派诗又包含了感性的内容,这种感性内容是与理性内容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的。因此兰色姆高度评价玄学派诗:“‘玄学’(或奇迹信仰)所鼓舞的一种诗歌是这个文学领域中我们所知道的最有独创性、最令人兴奋、在理智上或许是最风趣的诗歌。在其他文学领域中它也可能没有什么可与之媲美的东西。” 兰色姆主张的作品中感性与理性相结合的观点后来成为新批评派的核心观点之一。
此外,他还从语义分析的角度分析玄学派诗。他指出,玄学派诗人为了达到感性和理性的统一,采取许多修辞手段,例如韵律、虚构、比喻等等。玄学派诗歌尤其广泛采用隐喻这一修辞手段,并取得了很好的艺术效果,引起了读者感性上的注意。
总的来说,兰色姆的批评理论把新批评建立在文本中心论的基础之上,对于瑞恰兹、艾略特理论中与新批评理论相一致的方面作了进一步的发挥,而舍弃了其中心理主义的因素。从这一点上说,他为新批评派奠定了基础。不过他的“构架—肌质”理论、对“具体普遍性”理论的否定等曾引起批评界的争议。他无法理解黑格尔关于具体与普遍的辩证法,他的“构架—肌质”理论割裂了构架与肌质两者之间的辩证联系,显然有形而上学的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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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拉腊《云之歌》

本德《鸟语》

特德·贝里根诗13首

三木露风诗6首

土井晚翠诗4首

柿本人麻吕诗4首

山上忆良诗3首

室生犀星诗3首

三好达治诗3首

鲇川信夫《船舶旅馆晨歌》

科恩诗12首

特德·贝里根诗14首

奥里维拉诗4首

拉莫斯诗3首

板顿诗7首

哈姆扎诗3首

伦德拉《人间的歌》

托埃蒂·赫拉蒂《孤独的渔夫》

叶芝诗15首

丁尼生《尤利西斯》

瓜尔兑亚诗3首

哲米勒诗2首

西都莫朗《早上的空地》

陶白《人们说》

穆海勒希勒《回忆仿佛沙粒》

马丁内斯《扭断那天鹅的脖子》

高村光太郎诗5首

丁尼生诗4首

塞亚卜诗4首

鲁萨菲诗3首

贾瓦希里诗4首

白雅帖《给我的妻子的情诗》

梅拉伊卡《颤抖的旋律》

宰哈维《我俩身在异乡为异客》

丁尼生《悼念集》

科加瓦诗5首

卡兰萨诗3首

瓦伦西亚诗2首

西尔瓦《夜曲第三首》

拉法埃尔·蓬博《夜间》

卡罗《钦波拉索的颂歌》

哈克夫《深奥的生活之歌》


昔吾读韩诗 奇语动魂魄 所愧生南方 恨不长两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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